2010年7月9日 星期五


有一種放杯子的動作是這樣的。

整體而言並不算太輕柔。有時候從正面來,但更多時候是從背後。一隻手突然伸出,把一杯什麼飲料置於面前。有時候心理做了準備因為聽到腳步聲,有時候則因為戴著耳機,或專心於書本而被小小嚇上一跳。

這種看似粗魯的動作其實有細心的初衷。他們通常已經計算過傳送路徑以及途中可能發的意外,故多能避開筆電或是書本或是正在對講的手機。這類經驗最早大約可以追溯至血氣方剛少年時,半夜不睡覺在房間裡東摸西弄,導致更睡不著覺的孝順爹娘們所放下的溫牛奶。又或是,稍長在學校宿舍裡,眼睛被電腦銀幕黏住好幾個鐘頭後,已吃完飯回房的同學半丟半放一瓶還滲著冰珠的可樂。年紀更長後在情人的住處,熬夜趕案子覺得自己怎會如此命苦時眼前出現的一杯熱茶,儘管常常只是立頓茶包所泡就。

往往,杯子放在桌上撞出「叩」的一聲。不同於在店家裡,服務生訓練有素的小心輕放。那「叩」的一聲,不輕柔但也不粗魯,只能發生於由親暱而來的隨性。「叩」的一聲屬於家人、情人、或者友伴。

長大後總渴望孤獨更渴望自由,發展種種機制以便於更孤獨更自由。頒訂一人王國的時間尺度;縱種種聲色味觸之慾;縞衣綦巾,單騎夜行。在最不正常的鐘點起床就寢,當然起床就寢時身旁也不會有旁人了。好習慣這樣,習慣到已經想不起來這到底是不是當初追求的生活。

前幾天進店處理事情。世足開打客人都去了運動酒吧,已經冷清了一個多星期的店,不知何故竟還頗熱鬧,同事看來手上還有幾杯飲料要趕。

好吧,既然大家都在忙,我也就來做做正事吧。翻開每月「不願面對的真相」--收支報表,立刻昏陷於自己最不擅長的加減乘除。什麼?這個月花了一兩萬塊買了個櫃子?還是二手的?我們這個月有叫這麼多咖啡豆嗎?那是賣給了誰不然怎麼營收沒有比較好?這電費是多打了一個零嗎?台電這是來抄表還是抄家?

「叩」。

小小一杯Espresso放在我的眼前,杯緣氳著一圈香氣,顏色是很多種層次的赭醬色。柔和而完整,真的很好喝。

但是啊,這杯送進來的Espresso不是雙手放下的,而且連個托碟也沒有,就直接裸放在桌面上。這不是端給客人的飲料,而是我的朋友看我算帳算得頭疼,百忙中煮來為我提神的吧。

那杯子在桌上「叩」的一聲,感覺很久違了,卻足夠讓我有那麼一瞬間,感到紮實的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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